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麻醉记录单的夹板上,永远别着一支削尖的彩色铅笔。这是我从女儿的画盒里拿的,她说粉色能让害怕的人想起樱花酥的甜香。术后随访时,我总让患者在手套上画个小图案——有人画太阳,有人画蝴蝶,七岁的小男孩曾画过歪歪扭扭的奥特曼。这些稚拙的线条会在手术后微微发烫,像从皮肤里长出的星光。
复苏室里常飘着若有若无的柑橘香。魏老师总在换班时剥好新鲜的橙子,果皮堆成金色小山。她说这是唤醒沉睡者的秘方,当麻醉气体残余遇上柑橘清香,会变成掠过梦境的暖风。我见过全麻醒来的老太太,先是翕动鼻翼,而后闭着眼呢喃:"和我老家后山的橘子林一个味道。"
最难忘那台剖宫产手术。产妇听见婴儿啼哭时,监测仪显示心率突然飙升。巡回护士把新生儿的小脚丫轻轻贴在她脸颊,产妇睫毛上凝着的麻醉霜,霎时融成两道晶亮的溪流。我默默调亮无影灯,让初生的光晕笼罩这对母子,仿佛接住了一颗坠入人间的星星。
值班室有扇硕大的玻璃窗,晨昏时分总映着深浅不一的蓝。昨天经过时,发现窗台上多了盆薄荷草,挂着张便签:"给数绵羊数到第一千只的朋友"。不知道是哪位护士妹妹留下的礼物,但今早确实看见老章主任蹲在那儿修剪枝叶,金属听诊器垂在胸前,随动作晃成银色的钟摆。
深夜值班最喜欢看麻醉机参数,潮气量曲线起起落落,像无声的浪。有次给聋哑患者麻醉,她在术前沟通本上画了个月亮。于是我全程哼着《月光》,尽管她听不见,但血氧饱和度始终稳定在98%。后来她在月亮旁补了朵云,护士说那是手语里的"谢谢"。
生命体征监护仪的绿光在黑暗中流淌,我常想起老师的话:"麻醉科医生是站在悬崖边托举生命的人。"可我觉得我们更像潜入深海的采珠人,在意识的海底轻轻叩响蚌壳,打捞那些被疼痛磨蚀的星光,再用体温捂成珍珠,悄悄放回患者的掌心。